2011年11月13日 星期日

思念

記憶再頑固,也會褪色。

人去樓空,睹物思人,爸爸的照片依然放在廳的架上,家中擺設未變,只換上新梳發。這寧靜的場景,是緩慢枯謝歲月的餘韻,是流動光陰的見証。地板上的間條紋有些雜亂,鞋櫃吞噬你的足履,格仔本子匿藏起來,細碎的話語在房角消失,我應如何尋回那讓人天天錯過的故事?

爸爸在我用剩的校簿上,記錄每期六合彩的中獎號碼,數字的「出現」次數,甚至畫出圖表,分析數字抽出機會率。每次借意問經,志在打開話匣子,借意入股,以豉勵他在午飯後多點走動。他也有賽馬格仔本子,密密麻麻的數字與名字,是我的死穴,從不懂得如何發問。喜歡看着他架起眼鏡,用心地記錄着,回味每次他笑着說他的戰績。

爸爸愛吃糯米雞、鵝掌、义燒飽﹔上茶樓時,他總是趁我與媽媽談話的當兒努力地吃着,像個偷吃的頑童,將「不可多吃」也吞下肚。

每年冬至晚飯是爸爸弄的番薯餅與咸湯丸,初二回娘家最愛吃的是他做的煎鑲鯪魚,還有我最不喜愛,吃着感覺滿口都是「粉」的過年台山糕點。當姊妹弟大夥兒回家吃飯時,當厨的會是爸爸,厨房貼着他的備忘菜單。

爸爸有橙色、紅色、黑色的膠唱片。印象中有靜婷、周旋、「星星、月亮、太陽」電影唱片,唱機模樣卻沒印象,她們的歌曲依稀還能唱出。

爸爸在南海紗廠上班,星期天,他不怕勞苦會帶着一家出外遊玩,浩浩盪盪,最深刻的有植物公園、茘園、虎豹別墅、山頂、沙田畫舫(那天我穿着上身白色、下身紅色腰間有藍色布腰帶的裙子,很漂亮)﹔有次因我暈車浪中途在跑馬地下巴士,結果竟能進入馬場觀看賽馬。

爸爸六十多歲時曾患腎結石,做過激光碎石手術,後來有高血壓、糖尿、膽固醇、尿酸等毛病,要長期吃藥,身體因缺乏運動、已是健碩身型的他更顯「大隻」﹔後期腎功能衰退,面部浮腫、皮膚有很多黑斑,痕癢非常,他有個大肚腩,走起路來重心傾前,步伐快密,卻拒絕用拐杖,總擔心他會跌倒。零九年四月他與媽媽往竹林禪院拜祭祖母時跌倒。

給我抹不掉的影像是在病房中,你罩着氧氣袋,俯着身子,瞪大眼,努力呼吸着,這姿勢不能維持太久,我們替你整理好背後枕頭待你挨好,不到十分鐘你又得要俯曲着身子,用力呼吸。我在心裡對你說,放心去吧!你再沒有什麽要操心。

存在主義認為死亡是道門,把死者送出門,讓他到另一世界,這是生死循環,不是悲劇。面對失去親愛的人,心情難以如此豁達﹔失落哀傷,會被時間洗淡﹔思念,要靠記憶灌溉。媽媽智慧地將記憶種植在她的記事本子內,我努力追索,將你安放在心田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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